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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 入社會以後,很多朋友相繼得了憂鬱症。為了能夠提供一些幫助,也為了滿足自己的求知慾,我開始閱讀一些相關的書籍,科學性的書籍。這裡收集了我過去零星得來的知識與體會,並且響應紀大偉兄的〈與(憂鬱症)對話〉。


格主:《憂鬱系列》是張復先生的作品,系列尚有《面對:憂鬱系列之二 》、《壓力:憂鬱系列之三》等,張先生任職於中央研究院資訊研究所,著作豐富,本文轉載自其部落格《適合旅行的季節》。


Blue Mood






(圖:Blue Mood)

憂鬱系列
     入社會以後,很多朋友相繼得了憂鬱症。為了能夠提供一些幫助,也為了滿足自己的求知慾,我開始閱讀一些相關的書籍,科學性的書籍。這裡收集了我過去零星得來的知識與體會,並且響應紀大偉兄的〈與(憂鬱症)對話〉。但是,提醒您,這些知性的理解只能對預防憂鬱症或輕度的患者有效。重度的患者,因為腦部神經組織受了損傷,必須透過醫療來幫忙復原。在醫療期間與之後,認知性的自我調整對於復原仍然有極大的助益。

2004/10/31 (Sunday)

昨天我在誠品買到一本書:J. LeDoux, Synaptic Self.

LeDoux是個研究情緒的知名學者。從他的作品,我總能學到很多東西,因為他會提供較完整的圖象。

我從這本書學到兩樣東西。

治療憂鬱症的藥物主要在提升我們身體裡抑制性分子的分泌,如血清素、GABA等。抑制性分子能夠降低神經細胞的活動量,避免我們的腦部過度興奮,特別是情緒系統(杏仁核)的過度興奮。後者的活躍(或不容易被壓抑)是患者容易憂鬱的原因。但不要以為,憂鬱症的症狀只表現在情緒上。其實只要你仔細觀察,會發現他們在很多方面都比別人興奮。
       運動也能刺激特定的抑制性分子的分泌,如安多酚,這是為什麼運動會帶給人舒服的感覺,或除去了痛苦與壓力的感覺。此外,很多人宣稱,運動能讓他
/她上癮,我跟我媽媽都贊成這個說法。我媽媽靠著晨走甚至驅逐了她長期高膽固醇的毛病。(媽媽,請原諒我把妳的私事告訴了別人。我小時候,妳還不是把我的私事都說給了人家聽。)

猜想:中醫所謂「去火」的藥,其功能可能也在提升抑制分子的分泌,或者藥材裡本身的分子就有抑制性的功能。證據:涼茶可以抑制起泡,也有助睡眠。 

2004/11/3 (Wednesday)

為什麼憂鬱症成為台灣第二普遍的疾病(僅次於心臟病)?下面是我的看法。

首先,我們必須從科學的角度理解,憂鬱症是怎麼發生的。憂鬱症來自壓力,而不是這個名詞所建議的,憂鬱。壓力會誘發我們體內皮質醇的分泌。如果分泌得過多或太過頻繁,會抑制記憶系統(海馬迴)與理智決策系統(左腦前葉),造成我們的記憶力減弱,理智判斷的能力下降,而且失去了節制情緒系統的功能。因此,在中年以前,記憶力衰退、對於不順心的事傾向於情緒反應,而不尋求方法解決問題,可能就是憂鬱症的症候。

甚麼因素會帶給人們壓力呢?

這個社會普遍存在的嚴苛而長期的競爭。這一點大家都同意,不必再引伸了。

缺乏運動。我的很多得憂鬱症的朋友長期不運動,而且不喜歡運動。運動會提高血液循環、製造汗水,把皮質醇快速排出體外。運動又需要身體各部分(眼、手、腳、體姿)的協調,腦前葉必須參與期間,因為它是我們身心的整合系統。運動還會誘發安多酚的分泌,讓我們感到快樂。此外,我們的城市是憂鬱症的溫床。你出去散步,每過一個路口,就要拿肉身去跟車輛搏鬥。每走過人家的屋簷,你會免費吹到冷氣機排出的熱風,肩膀上滴到熱水。活動筋骨已經不易,當你躲進高樓環顧的的家裡,又必須打開冷氣機,再次失去了製造汗水的機會,因此失去了排除皮質醇的機會。

油脂性食物、香菸、咖啡等等,這些會助長皮質醇或類似的激發性分子的分泌。

悲觀的態度。持這種態度的人容易把挫折歸咎於無法改變的因素,如自己的智商、社會的歧見、人性的缺失,等等。漢人可能是擁有高悲觀商數的民族。問題不在他們的基因,而來自於一連串集體的挫敗:對外戰爭的失敗、內戰頻仍、經濟的困頓,等等,促使人們去尋找或創造一些「潛伏的、邪惡的」的因素來解釋問題,而不去尋求客觀的、可改進的因素。比如,對於颱風後物價的上漲,我們傾向於把精力用在揪出「菜蟲」,而不像自由市場剛萌芽的英國,會把精力花在瞭解市場的機制上。

另外,一個特殊的現象:為什麼演藝人員得憂鬱症的比例特別高?這可能跟他們趕通告時連續熬夜有關。睡眠是調節我們身體最有效的機制。持續不睡覺的人甚至可能猝死。憂鬱患者最常出現的前兆就是睡眠失調。一般憂鬱症者的失眠是由其他原因造成的,而演藝人員的失眠則是直接由工作所造成的。演藝工會的人是不是該針對這個問題向業主要求較合理的工作條件?

2005/5/5 (Thursday)

我的一位朋友,曾罹患憂鬱症,昨天在電話中談起另一位患病朋友的共同經驗:失焦。他們沒有辦法對單一的事情感興趣,會同時被很多事情牽扯著跑。

這個說法跟我從LeDouxSynaptic Self讀到的說法相一致。憂鬱症患者,相反於我們直覺的看法,並非精神萎糜,而是過份亢奮。正常人從事一件事的時候,只有一部分神經細胞運作,其他不相干的神經細胞則會受到抑制。憂鬱症患者卻做不到這一點。他們隨時會受到干擾,隨時不放心這,擔心那。

正常人的神經組織有一種非常驚人的力量,懂得什麼是相干,什麼不相干。這看起來很神奇。如果一個政府也懂得這麼做,該多好。妙的是,我們的神經組織就懂得這麼做。它的辦法絕不是靠一套精巧的特務系統,,而是靠健全的抑制性分子(像血清素)的分泌。這些分子並不知道自己該去抑制誰,它們只是抑弱扶強。哪個部分的神經活動強,這些分子就去抑制跟它相拮抗的部分。至於,哪些跟哪些部分是相拮抗的,這是由生活經驗而非抑制分子來決定的。我們的抑制系統有點兒像民主社會裡獨立運作的法治系統。它保障合法的行為不受他人干擾,但自己並不去規定什麼是干擾,這些規定是人民依照日常生活習慣來約定的。

話說回來。不是任何時候,抑制分子都運作得很有效。即使正常人,遭遇到不公平的待遇或沒有預期的壞消息,都會表現出過份的亢奮。促使我們神經興奮的分子(皮質醇,等等)隨著血液流通全身,活化每一個接近臨界值的神經元,還可能會進一步破壞我們的抑制系統(海馬迴與左腦前葉)。我的經驗是,運動常常是處理這種狀況最好的方法。運動時,血液循環會將過多的激發性分子透過汗水排出體外。

下面是我的一次神奇的經驗。我曾經在情緒遭受打擊的時候決定出外散步。原來的目的只是要勞累我的身體,好補充損失的睡眠。我在附近的山丘上走了一圈,流了一身汗。回到家以前,遭受打擊的思緒重新回到我的腦裡。我的反應卻跟運動以前截然不同。我跟自己說,管它的,日子還不是照樣過下去。從這個經驗,我體會到,情緒只是將客觀事實染上一層色彩。如果你不喜歡那個色彩,運動是你能夠採用的最好的抹拭劑。


2005/5/7 (Saturday)

負面情緒像是一個不穩定的載體,一艘在巨浪中搖擺的船,一隻正穿越亂流的飛機。你明知,你的慌亂來自載體的浮動,你也希望自己的情緒能夠免於它的掌控,然而你找不著地方去擺置那個可以免於慌亂的自己。

經驗當然是讓你擺脫環境影響最有利的因素。船長和機長顯然比乘客更能免於慌亂。不幸的是,人總有初次體驗慌亂的時候。在那時,處理慌亂的方式往往決定了你將來是否有機會擺脫困境,成為未來的艦長或機長。

問題常常在,負面情緒出現時,我們往往不相信自己能夠逃脫它的控制。問題在於,那個能夠期待更佳情境的腦子,那時也受到負面情緒的控制。這幾乎是個沒有出路的狀況。幾乎沒有,但不是完全沒有。

在我的生命裡,我從來沒有免除過失戀的苦楚。然而,在下次面對失戀的時候,我更能相信,我一定會從痛苦裡走出來。對我而言,這就是進步。除此之外,我表現得不曾比第一次更好。

第一次失戀時,我不但不相信自己能夠從負面情緒解脫,我甚至考慮放棄學業,而那時正是我準備大學聯考的時候。後來我的經驗增多了,卻依然沒有發展出對付失戀的抗體。這樣的東西恐怕根本不存在。出路也許在另一個方向。

當我受到負面情緒折磨的同時,總會有一個人在旁觀察這個過程。剛開始,它像是一個坐在病床旁陪伴我的家人,幫不上我的忙,甚至顯得累贅。到了後來,它的效用卻勝過我的家人。這個觀察者是我自己。它在觀察我的時候,為我的腦子發展出另一個角色,一個近乎冷酷無情的角色。它會在我重蹈覆轍的時候,用幾乎無情的聲音問我,真的有那麼嚴重嗎,上次你不也是這麼說的?這種反諷的聲音反而為我帶來好處。它像是一個讓我難以遁形的老師,讓我勉強打起精神來,做些不情願做的事。雖然不情願,卻讓我的腦子忙碌於其他的事情,因而帶來轉變的生機。

當我在這麼寫著的時候,我想到的是那些為憂鬱症所苦,甚至打算結束自己生命的人。負面情緒好像是一層你不喜歡的色彩。你必須相信,有一天你能夠不透過它而照樣看到這個世界。


2005/7/31 (Sunday)

        有時候,一種被拒絕或不被接受的感覺會出現在我們的心裡。起因可能是一篇論文被拒或者跟一個我們所敬重或喜愛的人鬧翻了。那種負面的感覺會突然佔據我們的整個心靈,讓我們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拒絕,而不僅是被單一的人或事情拒絕。

        我第一次察覺到這種感覺是在初中二年級的時候。我突然感到心灰意冷,覺得自己不再是上帝的選民。我倒在床上,萬念俱灰。現在回想這件事,其實這就是憂鬱症的症候。是或不是,不重要。運氣好的是,我想出了一個走出來的辦法。我問我自己,事情有多糟?我把最壞的可能攤在自己的眼前:我可能無法考上好的高中,更別談大學。好吧,我可能因此而失去現在的朋友,因為他們還會節節高昇。可是,一個區公所的寫字員工作只要小學畢業程度。所以,工作並不是那麼難找,在那兒還能結交新朋友。而且,太陽不會因此不出來。週末的時候,我仍然可以走到陽光下,享受那種被親炙的感覺。食物仍然很美好。嘴饞的時候,我還是可以……。奇怪的是,當我這麼想的時候,我突然感到徹底的解脫。我走出來了。

        人的情緒並沒有什麼客觀而堅實的基礎。走出不喜歡的情緒,端靠自己的思維。這是腦前葉與杏仁核之間的鬥爭。處於低潮的時候,我們可能顧不了這些道理,就像剛吃了敗仗的人不想聽軍師的高見。然而,我們之所以能夠脫離某種情緒,仍然有賴於思維。


2005/8/16 (Tuesday)

負面的情緒,像憂傷、沮喪、恐懼,不一定會帶來煩惱,有時候還會帶給我們亟需的休息。當你累了一整天,感到非歇息不可,哪怕只小睡一會兒,這時你的感覺裡夾雜著疲憊與自責,卻在倒頭睡下的一刻帶給你放鬆了的甜美。這是負面情緒所帶來正面的效果。我們不能容忍的負面情緒是那些一無止境的恐懼、消沈或憂慮。這些不會打烊的情緒跟我們日常經驗並不搭調。在多數人的生活經驗裡,任何一種高亢的情緒總有自行消逝的一刻。小時候,我們一年只能吃到一次月餅,而我最喜歡吃的是鳳梨的口味。然而,在還沒有吃完第一個那種口味的月餅以前,我已經決定將剩餘的藏起來,免得我媽媽看到了,會不停地嘮叨。

這種會自動熄火的慾望,甚至會發生在我們對人的愛情、對偉人的崇拜。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,學術界給它取了個很恰當的名字:習慣化(habituation)。沒有這種自動煞車的功能,我們每天會忙著撲滅燎原的星星之火。好在,多數的狀況下,我們沒這麼苦命。但是,有些負面情緒似乎永遠不會停止運轉。其中的一種,是學來的無助感(learned helplessness),另一種則是強迫症(obsessive-compulsive disorder),其他還有好幾種狀況,我不在這裡一一列舉。重點是,為什麼這些情緒不會誘發我們身體裡的逆向回饋(negative feedback)?也就是,那些會倒過來抵制、減弱它們的力量。上面所說的習慣化是其中的一種,但還不只這一種。

原因有很多。有些情緒,比如,恐懼,可能沒有特定的目標。我們不知道自己害怕什麼,我們就是不敢去面對現況。憂鬱症者會因為喪偶或喪失上進的目標而沮喪。這些失去了目標的負面情緒很難自行了斷,因為習慣化來自於目標的出現。上述的負面情緒則來自於目標的不出現,或者根本沒有目標可以出現。

另一類的問題,如強迫症,則不是因為目標不出現。事實上,這類的病人會不停地做同一件事(如,洗手),卻依然關閉不掉做那件事的衝動。強迫症的生理基礎是什麼,科學家還不太清楚,但必然跟失靈了的逆向回饋機制有關。請想像下面的狀況:我們企圖關掉突然變得嘈雜的收音機。可是按鈕壞了,關不掉就是關不掉。你可能會繼續旋轉按鈕,明知這麼做不發生效果。你可能又想到,把收音機的電源拔掉吧!可是,如果聲音仍然不消逝呢?恭喜你,你體會到強迫症的感覺了──只是,這種狀況只會發生在華納兄弟公司所製作的卡通影片裡。

憂鬱症或強迫症的問題是不是沒有解決之道?並不盡然。一個可能解決的辦法是,我們設法把那失控了的洪流導引到另外的管道去,只要逆向的回饋機制在那裡能夠正常運作。在憂鬱症的狀況下,我們無法阻止壞消息(喪偶、落榜)停留在腦子裡,我們卻可以用自己被激發的力量去做其他的事情,而且是完全不相干的事,比如旅行、運動、擔任義工、或擔任臨時推銷員。只要我們平時喜歡或者不排斥這些事,我們就試著去做。一開始,我們可能不想做,而且找盡了理由婉拒它們:人生灰暗如此,不如瀟灑而去。然而,我們一旦著手去做,身體裡的逆向回饋機制便可以發揮作用,雖然一開始只是針對後面的這些蠢事而發,卻一視同仁地減弱了我們憂鬱的狀態。

憂鬱的狀態是由神經細胞的活動所造成的,因此跟其他的神經活動一樣,可以被逆向回饋的機制所抑制。對於強迫症患者,上述的方法也同樣有效,而且是神經學門近年來發現非常有效的方法之一(J. M. Schwartz, The Mind and The Brain)。方法是,醫生要求患者意識到焦慮的狀態復發時(擔心門沒鎖、瓦斯爐沒關、手沒洗乾淨),另外找一件需要專心的事情去做,這樣便能夠減少他們焦慮的程度。

為什麼我對這些方法有一些認識?因為我在無意間學得了它。在大專聯考三個月以前,我慘遭青梅竹馬的女孩遺棄。本來我已消沈到不想參加考試。可是我媽媽說服了我。她說,考不上學校就算了,明年可以重來,何必這麼早就放棄呢?我勉強接受了這個想法。好在我一旦決定這麼做,便能做下去。三個月之後,我考完了試,身心疲憊,一如所料。沒有料到的是,我失戀的心情已經減淡到幾乎無跡可循。愛情的感覺就此煙消雲散了嗎?並沒有,它轉化到我的小說裡去了,只是不再繼續傷害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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